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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流芳艺难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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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义责王魁》剧照    
 

    2015年1月,为纪念周信芳诞辰120周年,上海京剧院携麒派名剧《明末遗恨·煤山恨》《坐楼杀惜》《打严嵩》和新编京剧《金缕曲》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展现了海派京剧的艺术魅力,吸引了四面八方赶来的麒迷。

 

    在折子戏专场中,当今麒派掌门人陈少云主演的《打严嵩》尤为引人注目,不但因为这出周信芳生前常演的名剧近年来鲜见于舞台,更为难得的是,此番著名花脸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在戏中配演权相严嵩。谈到这次演出,尚长荣表示:“我虽然不是唱老生的,但特别欣赏麒老牌的麒派艺术。我是个麒迷。周信芳先生创立的麒派艺术是学不尽的宝库,无论哪个行当来学习麒派都是有必要和有价值的。”



周信芳


 

    处处无家处处家

    说起麒麟童这个艺名,得来全不费功夫,周信芳六岁就跟随演青衣的父亲周慰堂行走江湖戏班。有记载的第一次登台是七岁时演《铁莲花》中的定生,江南戏班子常有以几岁龄童为小演员起艺名的传统,于是时年七岁的周信芳有了艺名七龄童。传说有一次,写水牌的王师傅误将七龄童写成了麒麟童,神童“麒麟童”的声名不胫而走。周慰堂觉得这个名字好,响亮、彩头好,还特意备了礼物带着周信芳向王师傅道谢。从1907年开始,周信芳正式改用艺名麒麟童,定行当老生,在上海登台亮相。

周信芳曾经说自己是在流浪中开始学艺生涯的。父亲周慰堂是走江湖的唱戏人,周信芳从小就是跟着父亲的戏班走南闯北,边演边学。对于舞台周信芳从来就不陌生,在别人家孩子还抱在母亲怀中的时候,六岁的周信芳已经是全家不可缺少的挣钱人了。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周信芳从六岁到18岁这一段时间,是他主要的学艺时期。他在江湖上跌扑摔打,活跃于杭州、上海、苏州、镇江、南京、芜湖、汉口一带,也曾经北上烟台、天津、北京,甚至到过海参崴、双城子这些地方演出。

 

    处处无家处处家。江南小镇大都是水路京班,他们利用江南水乡河网密布的特点,常年驾船迁徙于集镇码头、城隍庙、露天舞台、水上舞台,甚至以船为舞台,都能演出。水路戏班的京剧吸收了南方地方戏的演出风格,通俗夸张、粗放炽烈、节奏明快,特别能抓住普通劳动者的关注目光。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最初播下的艺术种子往往会在他今后的艺术道路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周信芳戏装照
 

    能把程式变成活的

    周信芳的一生很有趣,好像寻找不到一条很清晰的学艺、从艺经历,他的艺术生活是在实践、学艺、传艺中交织度过的。周信芳除了有父亲周慰堂为他开蒙,六岁又拜文武老生陈长兴打基础,后来又拜王玉芬为师,边学边演,应该说周信芳从小就受到传统京剧的正规严格训练。在周信芳13岁时,他北上京城进了当时最著名的喜连成科班深造,边学习边搭班演出。在这里他不但接受了科班严格的训练,也使技艺、戏路更符合京剧规范。在这段时间内周信芳得与梅兰芳、余叔岩同台竞艺,功力大增。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周信芳这里可以说是唱万出戏行万里路。周信芳澎湃的舞台激情并非无根之源,王鸿寿、李春来、冯子和三位南派名角对他影响深刻。特别是有红生泰斗之称的王鸿寿,艺名三麻子,周信芳曾经这样评价他:“其实为伶界饱学之士,曩时与余同棣丹桂第一台,朝夕亲炙,觉其艺术,实有过人之处。”后来,周信芳的代表作《扫松下书》《斩经堂》《徐策跑城》都取法王鸿寿。周信芳初到上海,又得到孙菊仙的亲授,他后来的代表作《宋士杰》便源自孙的根基。在北京喜连成学艺期间,周信芳特别迷恋谭派,回上海后终于得到谭鑫培亲授。

 

    少年周信芳艺高胆大,小小年纪不但独挑大梁,还行走江湖。在他15岁于北方巡演时,收下了此生第一位弟子程毓章。艺术成熟时期又陆续收了高百岁、王少楼等十大弟子,解放后还收了童祥苓、李少春等数十位学生。可以说麒派中兴之时,学麒者是相当多的。当时在南方,如果一个戏班里没有麒派老生那是绝对走不远的。上海是海派京剧的发祥地,也是滋养麒派艺术的沃土,周信芳红极一时,无人企及,当时就连穿街走巷的人力车夫也会边拉车边吼上几句“三生有幸”,后人评价当时麒派的繁荣景象称:“满城争唱萧相国,万众竞歌薛将军。”  

陈少云回忆,自己儿时便是戏迷,第一次听到周信芳的唱片便迷上了。他说,麒派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走路也会想,时不时地就会哼出声来。”

 

    有人学麒,不顾自己的条件,模仿步子大小、手臂高低,甚至把好嗓子硬憋成沙哑。在陈少云看来,这是误解。“麒派最讲究刻画人物,一切为了人物服务。程式是不变的,周信芳能把程式变成活的,把程式变成人物的灵魂。”

 

    他一生塑造了大量人物,涉足各个行当,但决无雷同。比如,《徐策跑城》的跑、《萧何月下追韩信》的追,同是以圆场等程式动作来表现,但人物年龄、体质、性格、心态、处境的不同,决定了手、眼、身、法、步的细微差别。

 

    “周信芳是一座高山,我们如今要做的是望着高山去攀爬,去真正体味、体现麒派的精髓。”陈少云说,麒派于自己是终身仰望的高度,更是执著坚守的信仰。



 

周信芳《徐策跑城》剧照
 

    向生活取方法

    谈到麒派,观众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既然周信芳艺术成就那么高,为什么四大须生中未曾占得一席?其实,四大须生、四大名旦的评选也是起于民间,范围仅限于北方地区的演员。而事实上此时的南方,海派京剧已经形成与京派南北对峙的的格局。京剧内行中还流传一句话:“南麒北马关外唐。”就是讲周信芳、马连良、唐韵笙在京剧生行艺术上各有千秋,分据南、北、关外呈鼎足之势。

 

    周信芳的麒派,从生活和人物出发,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这是他与其他须生流派最大的区别。所以,周信芳的戏特别能吸引外行的观众。周信芳有两出代表作《追韩信》和《徐策跑城》,这两出戏都运用了大量的肢体动作与唱腔相结合,但周信芳却认为这两出戏虽然都是在赶路,但当事人的心情不同,表演方法不尽相同,圆场的跑法也不同。萧何的心情是急迫,徐策的心情是喜悦,所以前者的点落在追,后者的点落在跑。

 

    著名京剧演员、戏曲导演李紫贵先生曾说,小时候看麒派戏从来都不打瞌睡,反而被他深深吸引,因为他的演出完全不同于闭着眼睛一板三眼听戏的那种文戏,而这正是由于周信芳文戏武唱的原因。武唱并不一定是武功展示,而是周信芳在演唱时对唱法、身段、力度、眼神都有其独到之处。

 

    南麒北马的舞台风格不尽相同,麒派火爆,马派飘逸,但是他们都演《宋士杰》(又名《四进士》)《清风亭》,并成为各自的代表作。中国传统戏曲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不同的演员、不同的流派演同一出戏,会带给观众不同的享受,良性的舞台竞争促使了艺术家个人风格的形成。文革中南麒北马都以悲剧收场,巧合的是人生的悲剧也源于在舞台上演绎了同一个角色—海瑞,麒麟去角,马失前蹄,狂飙过处皆未幸免。

 

    梅兰芳与周信芳同庚、同窗、同台,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一生互相欣赏。表面上看梅兰芳与周信芳两位大师的艺术风格南辕北辙,梅兰芳讲究移步不换形,圆融典雅、中正规范;周信芳崇尚向生活取方法,激越夸张、痛快淋漓。但仔细分析,两位大师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从真善美中体悟京剧艺术的真谛:梅侧重于取韵,好像一株睡莲,节制有分寸,理性空灵。周则侧重于传神,好像一棵仙人掌,刺激骨感,苍凉老辣。   

 

    麒派虽好,但现今看麒派的传承并不乐观。上世纪90年代,陈少云应邀加盟上海京剧院时,作为麒派艺术大本营的上海京剧院,十余年间无麒派老生。1994年纪念梅兰芳、周信芳百年诞辰,突然发现竟然找不出一位能挑梁的麒派演员,麒派的缺位使海派京剧的发源地上海处于尴尬的窘境。陈少云作为外援火速被借到上海京剧院。陈少云从未得到过周大师的亲授,1996年正式从湖南到上海,2003年终得以拜在周大师哲嗣周少麟门下。“在我小的时候,全国各个剧团的麒派老生都很多,现在的数量和其他流派相比也不是很占优势,这是麒派发展面临的危机。”陈少云坦言。

 

    周信芳和梅兰芳,是中国京剧并峙的两座高峰,曾经引领中国京剧走向成熟和辉煌。但不得不面对的是,真正宗麒的老生数量仍在锐减,麒派断层的危机时时存在。
 



周信芳《追韩信》剧照
 

    被误读的麒麟

    周信芳是不安分的,他演过话剧《雷雨》中的周朴园,拍过电影,客串模仿过卓别林,爱与家人同看芭蕾舞和滑稽戏,生活洋派。他从不同的艺术门类中吸收营养,运用到他的人物中。与此同时周信芳的艺术也在感染着其他京剧演员,甚至是其他艺术门类的演员。

 

    “向姊妹艺术、外国艺术的学习、借鉴,周信芳比起同时代其他演员更为积极和自觉。”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王安葵说。他爱读书、善悟理,他的戏都是边唱边改;袁世海、李玉茹等其他行当的演员都坦言受过他的影响;画界的刘海粟、吴冠中,话剧、电影界的演员都曾称用麒派丰富了自己的创作。

 

    与周信芳有长期舞台合作的赵晓岚被称作麒派花旦,在与周信芳同台演出中吸收了大量麒派表演特色。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金山在电影《红色风暴》中扮演的施洋大律师、赵丹在电影《林则徐》中扮演的林则徐,还有著名的昆曲表演艺术家计镇华、梁谷音合作的看家戏《烂柯山》,都吸收了麒派的表演艺术。被称作邵老牌的沪剧表演艺术家邵滨生、滑稽戏名家杨华生平时都爱学唱麒派唱腔,并在自己的剧种上大量吸收了周信芳艺术的精髓。

 

    麒派特点鲜明,演出现场热烈,容易吸引观众,但这只是麒派的表面,对于麒派的误读与他的艺术流传相交织,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周信芳生前最放不下的,不是他晚年的悲惨遭遇,而是世人对他艺术的误解。

 

    周信芳有一条沙哑的嗓音,但他早期的嗓音并非如此,如果一开始麒麟童就是这种音色,那他是不会走红的。因为频繁的演出,嗓音疲劳又得不到医治,以致沙哑。但周信芳就是不认命,硬是另辟蹊径,闯出一条生路。这本是演员在嗓音失润以后扬长避短的无奈之举,所以他生前最反感演员因为嗓子不好再来学麒派。

 

     周信芳本人对于流派的继承和发展,有着很深的思考。他说:“流派流则活,不流则亡。要解决老戏老演、老演老戏、一成不变的保守观念。要在传统中实现新意,焕发活力,就必须改进提高,才能跟上时代的发展。”他直言:“我一向是尊重传统,但不拘泥于传统。我们也不管什么老戏新戏,只要合乎情理,就是好的。”

 

    他深信:“学人家的东西是为了我,人与我统一在表演艺术的中间,浑然一体,这就是最好的继承,也是理想的发展,这是最根本的一面。”

 

    麒派表演火爆,但这个火爆是基于对人物、对环境的考量,是需要火候的。唱麒派的演员最忌讳的就是卖弄,运用夸张的表演手法要惜墨如金,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有些演员在台上洒狗血,一定程度上玷污了周信芳的艺术格调。

 

    周信芳一向被称为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现实主义并非现实再现,周信芳在表演上是很注意分寸的,将一切表演手法融入传统京剧的手眼身法之中。夸张的表演手法如果不基于传统京剧深厚的功底,只有形式的现实主义,有现实的外壳而无现实的精魂,这就歪曲了麒派的精髓,降低了麒派的格调。周信芳曾经提出“二真”原则,即真艺术和真价值,以情感人,寓教于乐,切忌浮夸,而体悟二真的途径,周信芳总结为:艺术的真、趣、美来自于演员自身的素质与品位。

 

    在上海京剧院的草坪上有一尊周信芳大师的塑像,陈少云每天来到京剧院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周信芳的塑像前鞠躬行礼。这位如今麒派传人中的执牛耳者,也不是一位地道的上海人,因为麒派才与上海这座城结缘。周信芳生前创演剧目600多出,如今能留在舞台上演出的不过寥寥,而唱麒派的演员更是凤毛麟角。这几年陈少云办起周信芳艺术传承研习班,从全国各地来的麒派弟子在他的传授下,整理学习麒派剧目,寻找麒派的真境界。
 



周信芳《四进士》剧照

 

    麒派传承何以式微

    2015年1月14日,是周信芳先生120周年诞辰纪念日。此后,由上海京剧院“当今麒派第一人”陈少云领衔带来的麒派剧目在国家大剧院进行了为期两天的演出,这距上次麒派剧目晋京展演已过去了整整六年。

 

    翻开当时的报纸,我们还能找出这样一条新闻:《麒派京剧传承危机:能登台演唱者不足十人》。而六年过去了,这样的境况依旧未能好转。

 

    在接受上海一家本地媒体采访时,陈少云不无感慨:“我们现在面临的危机相当严重,麒派式微是不争的事实。麒派鼎盛时,几乎每个院团都有麒派老生,而现在全国的麒派传人凤毛麟角、青黄不接,只需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周大师生前曾演过600多出剧目,今天尚能传世的只剩下十多出,而且学戏的青年人也是少之又少。”

 

    事实上,解放前,周信芳曾收过高百岁、王少楼等十大弟子,上世纪50年代还收了沈金波、萧润增等数十位学生,甚至连沪剧邵滨孙、越剧戚雅仙、粤剧马师曾等其他剧种名家都曾拜在他的门下,私淑者更是不可胜数。

然而,在陈少云1996年调至上海之前,上海的舞台上,甚至已没有了活跃着的麒派老生。虽然京剧传承的式微在今日文化界已成为普遍性话题,然而相比梅派传承的开枝散叶,人们不禁要问:为何曾经红极一时的麒派在传承中会遭遇如此瓶颈?

 

    “和有些已经失传的京剧流派相比,麒派还不是太糟,但明显处于危机状态—老一辈艺术家相继故去,资料逐渐散失,新生代传人跟不上来。” 对于原因,周信芳艺术研究会会长黎中城如此描述。他说,麒派传承的危机从文革之后就初见端倪,从上世纪80年代起,他们就陆续举办过几次麒派艺术短训班。而最近的一次是在2008年,他们一方面邀请如萧润增等得到过周信芳先生真传的麒派弟子担任教学,一方面又从原先短训班的学员中挑选老师。而生源,则是选自全国各大京剧院团的年轻演员,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之前甚至从未接触过麒派。

 

    从艺60余年的麒派表演艺术家赵麟童说:“麒派对于演员的要求更多,除了基本功,还要求演员有激情的表演和刻画人物的手段。我记得之前办过两次周信芳艺术传承研习班,到了第二期,离世的老艺人太多了,奶妈少了,娃娃自然营养不良,师资是个问题。要培养从未接触过麒派的学生,难度和压力更大,这好比强迫一个学工笔画的转学泼墨,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如今,麒派的领军人物陈少云已年逾花甲,他向所有热爱麒派艺术、关心麒派传承的人一样为麒派的将来思虑。在2008年首开山门收徒后,2013年,他又收下了郭毅、鲁肃、于辉三位青年老生。不过,除去这些演得已经挺像样子的学生之外,近些年,喜欢麒派的观众、学习麒派的票友都在不断增多,这都让他十分欣慰。

 

    刚刚演出新编京剧《金缕曲》的他,对于麒派传承方向并不掩饰自己的态度。他说,除了不断创造新的人物,排演新编剧目,也希望能够整理一些周信芳先生曾经演过的传统经典剧目,通过文学整理和改编,更加贴合时代,让学习麒派艺术的年轻演员来演。“周大师当年留下了600多出剧目,除了现在常演的《徐策跑城》《清风亭》《四进士》等等,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剧目,比如《文天祥》《澶渊之盟》等,还有很多连台本戏和公案戏,都很好看。如果能整理出来,既丰富了麒派剧目,也让年轻演员对麒派艺术有更好的继承。”

 转自《国家大剧院》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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